如果社交网络是一台愤怒机器,拿什么阻止用户智识的陨落?
本文来自公众号全媒派(ID:quanmeipai),爱范儿经授权发布。
如果圣经里《创世纪》的故事是真的:上帝在六天里创造了宇宙,本质原因是一套通用的物理定律和物理常数。那么,到了 21 世纪的今天,上帝无聊了,把引力常数翻一倍,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们会被一股力量拉向地面,大量建筑倒塌,小鸟从空中掉下,地球离太阳越来越近,公转轨道被改写,距离太阳的炎热区域又近了一步。
如果,这个物理世界的脑洞发生在社会领域呢?那些可怕的后果将难以预料。其实,我们真正想问的是,技术的进步,到底改变了什么?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精编《大西洋月刊》的文章,将讨论四个问题:社交媒体改变了什么?社交媒体是如何演进的?社交媒体对人类的智慧产生了什么影响?社交媒体还有救吗?
社交媒体改变了什么?
Facebook 创立之初的使命是「让世界更加开放和连接」。在社交媒体的早期发展阶段,人们普遍认为,全球连接加强有助于民主发展。但随着社交媒体的「老化」,早期的积极情绪消逝,而已知或潜在伤害则大幅增加:网络上的匿名讨论,参与者往往表现出比真实生活中更明显的愤怒和偏激,偏激群体们共同打造了越来越极端的世界观,不实新闻层出不穷,暴力意识形态吸引着各自的拥趸。
问题关键可能不是出在「连接」上,而是社交媒体的出现,让交流变成了公开表演。
交流是双向的,亲密关系建立在你来我往的基础上,双方轮流对话,互相讲笑话、互相倾诉。那么,如果在对话双方外围立起看台呢?周围有你的朋友、熟人、对手或陌生人,他们对你的内容发表评论,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1995 年,社会心理学家 Mark Leary 创造了一个名为「社交计量器(Sociometer)」的理论,形容每时每刻活在别人注视下的心理状态。在他看来,我们要的不是「自尊」。由进化所导致的新需要是,人们希望在各种各样的关系里被他人当成理想伴侣。而社交媒体上的指标,比如点赞、好友数、关注数和转发数变成了社交计量器的外显指数,让个体的想法被呈现给所有人。
举个例子,如果在私底下,你对自己的愤怒情绪喋喋不休,朋友们可能讨厌你。但是,一旦有(陌生的)观众在场,结果可能大相径庭——愤怒会提高你的「地位」。
2017 年,纽约大学研究员分析了 50 万条推特,结论显示,只要推文中含有一个道德或情绪性的单词,转发率平均能提高 20%。同年,皮尤研究院对 Facebook 的调查也显示,带有愤怒和偏见的帖子是其它内容的参与度的 2 倍。
哲学家 Justin Tosi 和 Brandon Warmke 提出一个概念:道德作秀(Moral Grandstanding),指的是当公共论坛里,人们通过上升道德高度来增强自己的权威性时,会发生什么。
就像一群演说家要说服挑剔的观众一样,每个人都想超越前人,带领达成某种共识。而围观者很有可能「捏造道德指控、公开羞辱、指责异见者、夸张情感表达」,细微的差别和事实已经不存在,这是争取围观者时的牺牲品。看客拿着放大镜考据他们的对手,甚至是朋友的一言一词,一点火星就能点燃公共愤怒。
人类朝着八卦、自夸、操纵和排斥异己的方向进化着,被轻松卷入新的角斗场里,即使当事人也深知自己会因此变得暴戾和狭隘。
正如耶鲁大学心理学家 Molly Crockett 所说,能减轻我们的愤怒的因素,比如时间和同理心,因为网线之隔,影响力大幅减少;而多数情况下,我们每天都被要求公开「点赞」某种态度,以强化自己的立场。
社交媒体的演进:升级的愤怒机器
2002-2004 年之间创建的 Friendster、MySpace、Facebook,起初只是用来更好地和朋友建立联系,鼓励人们发布精心修饰的生活,但不存在任何机制奖励用户的愤怒情绪,也就是更具煽动性的情绪。
但慢慢地,出于改善用户体验的目的,平台一点一点调整,新闻和愤怒情绪的传播被改变了。要想修复社交媒体,减少其对民主的伤害,必须要先了解其进化机制。
2006 年,Twitter 问世,一大创新在于其时间线:140 字内容不断更新,用户在手机上浏览时,可以不断下拉看瀑布流。它改变了原来信息消费的方式,就像用消防软管喝水,永无止尽。
那一年,Facebook 也发布了新版本——信息流。
2009 年,Facebook 新增 「点赞」按钮,首次用一种公开指标来衡量内容的受欢迎程度。之后又加入了算法创新,按用户此前的互动程度来排列内容,直接决定用户看什么,刷不到底的瀑布流被进一步优化。
信息流算法将原来自然产生的信任度层级彻底抹平,任何内容,只要有互动,就可能被置顶。「假新闻」很快迎来大爆发。
Twitter 也在 2009 年发起了重大更新——新增 「转发」按钮,在此之前,用户想要引用一条推文,必须复制粘贴再重新更新。转发按钮实现了内容的无缝传播,一键将别人的内容展示给自己的粉丝,分享那些有传染性的内容。
2012 年,Facebook 也在自家产品中加入了转发功能,让移动端用户方便使用,那一年,移动端用户增长最快。
Twitter 转发按钮设计者之一 Chris Wetherell 曾在接受 BuzzFeed 采访时表示,后悔设计这一功能。转发键带来了第一波推特暴民,「我们可能给一个 4 岁的孩子递上了一件上膛的武器」。
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 2012-2013 年期间,Upworthy 等网站开始尝试利用转发功能,列出十几个标题,测试哪一个能带来最多用户互动。那些「XXXX 你敢信!」体就发端于此,配以不同的图片,带来潮水般的点击。
当时,Upworthy 并非想要引爆愤怒,它更想要增加权重。但这个策略证明,把情绪性故事进行包装,辅以有煽动性的标题,在新旧媒体上都能带来传播;接下来的几年里,那些离谱的,有道德倾向标题的文章被大肆传播。
Esquire 杂志作者 Luke O’Neil 曾发表文章,反思这一变化对主流媒体的影响,宣称「2013 年,互联网支离破碎」。
文章写道:互联网是贪婪的野兽,就像古老的狮身人面像那样——如果谁回答不了它提出的谜语,谁就会被吞食殆尽。正是那一年,白雪皑皑的埃及狮身人面像照片被全球疯传,引燃了人们对极端气候的恐惧,而实际上,那只是一张微缩仿制品的照片而已。
相关科学家研究发现,追溯到上世纪 80-90 年代,有线电视和对话广播兴起,是造成当下的暴戾文化的其中一个原因。多方力量推着美国人走向更严重的分裂。然而,从 2013 年开始,如果有人想要掀起风浪,社交媒体就是其强大的助推器。
社交媒体加剧智识陨落
即便社交媒体带来的暴戾效应可以被消解,但它依然会给稳定带来不小的问题。随着孩子们长大,思想、陈述、歌曲、图像等多种形式的媒介混合成信息的河流,会让他们耳闻目染。
如果把信息分为三种——过去一个月产生的新信息、过去 10-50 年由上一辈人创造的中生代信息、以及生产时间已经超出百年的旧信息,那么,不论这三种信息如何在 18 世纪保持平衡,到了 20 世纪,广播和电视走进普通人家,这种平衡必然被改写。而到了 21 世纪,这种颠覆会更加明显,进程也会加快。
2012 年,社交媒体变成多数美国人的生活一部分,他们和周围人建立起 「超连接」,极大地增加了对新信息的消费,包括娱乐信息,如猫片和名人八卦,以及每天、每时产生的时事热点,而旧信息的分享却大幅减少。
1790 年,英裔爱尔兰哲学家、政治家 Edmund Burke 曾经在书里预言: 让人生活在一个可以理性交易私人生活的世界是令人忧虑的,因为,每个人的资产不多,为了让自己「卖」出好价钱,他们会充分利用自己原有的资本,甚至是国别和年龄上的优势。
所以,社交媒体带来了一次全球实验,测试 Burke 所恐惧的事实是否成立。
对年轻人而言,他们很难接触到被社交媒体所裹挟之前的思想和信息,和所有年龄段一样,他们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丑闻、笑话和当下的冲突上,这可能对他们产生更深层次的影响。
就平均智商而言,我们的祖先们可能不比我们聪明,但我们所继承的思想,却是经历过筛选和过滤的,我们学到的,多数值得世代传承。尽管这不代表着绝对正确,但长远来看,起码比过去一个月出现的内容更有价值。
Z 世代可以更方便地了解到前人的经验,但他们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比上几代人更熟悉前人的智慧。也因此,他们会被误导而倾向于接受新的观点——以为社交荣誉就是自己的社交网。
何以解忧,唯有克制
社交媒体,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突然改变了无数美国人的生活。
相较于 18 世纪,甚至是 20 世纪末期,现在的公民之间的联系愈加紧密,他们调整自己的公共表现,越来越会道德作秀,在这个愤怒极易被传染的平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当下的冲突、未经检验的思想,和早前那些曾产生过稳定影响的传统、知识和价值观完全脱离。
本质上说,社交媒体不是一无是处,它自有其能力,比如将原来黑暗中的事物曝光到阳光下,也让原来的弱势群体有机会发声。每一种新的传播技术都会带来建设性和破坏性的一面,随着时间发展,我们也会找到平衡的办法。很多研究人员、立法者、慈善机构和科技行业从业者都在努力,寻求更好的改进,比如以下三种方式:
如果社交媒体鼓励的是道德作秀而不是真诚交流,我们必然要减少这种激励。有的平台已经开始尝试 「去指标化」,比如,模糊点赞和转发数据,让内容本身成为衡量价值的标准,这样,用户们才不会进入到一场过分在意公共关注的人气竞赛中。
减少未验证账号的触达
不良用户,比如喷子、煽动者其实是现行系统的最大受益者,他们可以产出大量假账号,并加以利用来左右舆论。如果主流平台强制用户,哪怕只针对有影响力的账户进行基本的身份验证,社交媒体的危害将会得到改善。
减少低质量内容的传播
举个例子,Instagram 的系统中,如果有用户发表了评论,AI 可以识别出该评论和此前被标记的有害内容相似,于是询问用户:你确定要发布吗?新增的这一步,有助于用户重新思考自己发表的言论是否不当。除此之外,让专家组评估算法的伤害和偏见,也能改善推荐算法传播的信息的质量。
社交媒体在诞生之初,谁也没有想到它会对个人和社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但技术可以是向善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使用技术的人,如何反思,使其向善。
参考链接: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9/12/social-media-democracy/6007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