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d 耿乐：当创业明星的感觉？“挺现实的”
整理 | 左蘅
摄影 | 崔神
自述 | 耿乐
耿乐很忙。采访当天是周六，第二天他要去见投资人，第三天去南非。
半人高的行李箱杵在柜台旁，柜子上是各种摆设。他介绍那个自己最喜欢的奖：“当时得这个奖的全部是大明星，什么吴亦凡、胡歌、赵雅芝…… 我觉得挺开心的…… 那个明星上台（时）也一样，不太火。我一上台，上面的女孩啊，真有意思。”
用耿乐自己的话说，从 2013 年拿完天使轮开始，他到很多地方路演，参加很多创业大会，介绍产品的同时，还要说自己是 gay。
他记得自己在一个创业大会现场做了调查，请在场不接受同性恋的人举手——约十分之一举了手，甚至有人背起包就走。到了提问环节，一些人问：“耿乐你什么时候变成同性恋的？” 或者 “你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女孩呢？”
现如今回忆这一幕，他觉得那些问题 “挺有意思”。“需要科普。我那时候就告诉大家，第一，别人歧视的时候，你自己内心一定要坚强…… 现在再上台，他们会把你当创业明星，那种崇拜的眼神。大家会跟你握手要名片，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前后对比，耿乐觉得 “挺现实的”。
壹
每年 7 月（耿乐生日），我都要带着团队回一次秦皇岛。今年因为出差南非，延后了。
我们基本上过生日，大家去海边吃饭然后回来唱歌，寻找以前最开始做淡蓝的信仰和理想。现在团队大了，如果后来进来的人，对这种信仰和公司文化的传承没有到位的话，就只能把这个当成工作。
我们团队的文化很好，大家很开心，像一家人一样。（我们）每个月只有一次全体会议，就是过生日那天的月会。
前一天开会，我对大家说：
“我们同事当中可能有三种脸。一种是笑脸，就是这种投入、归属感很强；第二种脸是冷漠的脸，无所谓，工作而已，每天 6 点半背包就走人了；第三种可能是工作压力大，或者是薪资不满意，或者是推动一件事很困难，失望了。”
团队感很重要。为什么那几个人会愿意跟你创业？大家一个月拿 1500 块钱、2000 块钱跟你一起，为什么别人无法把他们笼络起来？这是你的个人魅力，和你真的是不是想做这件事、能不能打动别人（有关）……
一个人做不成一件事情，再牛又能怎么样？
我们一直在做公益。所有做同志 app 的，只有我们一家这么做。
有很多外地网友到我们楼下拍照，还有人到前台说我可以参观一下公司吗？我刚刚上楼的时候，我们有检测（艾滋病）的志愿者说那个是耿乐吗？他真是耿乐啊！
就是这种感觉，不会让你感觉你是一个偶像，但是你会觉得大家是挺尊重你的，你会成为他们的一个寄托。或者是大家能够看到希望，好象其实淡蓝也是他们的一个希望。
（外媒）几大社、电视台、华尔街日报，周刊都有（采访过我们）。我们是纯商业的角度切入，他们会问公益的东西，他们多了一个渠道来看中国。
但是其实国外的确是有很多人不了解中国的情况。我也经常出国，我们去年跟淘宝合作，送中国 7 对同性恋人去美国结婚。出海关的时候，海关说你们回去吧，你们不要来这儿结婚。为什么？你们从美国结完婚回去，中国会把你们抓起来的。
我说不会，中国不是那样的。
回来之后媒体报道得特别多，他们在一起生活了。
我们对媒体整体的传播也是有监控和播控的。我们不去触碰政府的底线，我们是温和的，或者从商业，或是从公益的角度去推动。我们不更多地去抵抗，沟通、表达挺重要的。
贰
我们不排斥别人说 Blued 是约炮软件，我们也不生气，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约炮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把约炮加上道德标签呢？…… 但是我们知道其实性的需求不会每天都有，也不会时刻都有，如果一个约炮软件，大家只是想寻找性，在上面停留的时间会很短，还有很多需求是需要被满足的。
社交永远是同志人群的第一刚需。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贴标签，根本无法从外表评判他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 我们如果喜欢哪个男同事，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 gay，我没有办法交流，我只能是通过这种渠道或者是软件找到。
社交的背后是通讯。我要给你发信息，你要给我发信息。我们现在还在改。我们有翻译功能，老外用英文聊天。我们现在就翻译一个语言，未来我们可以翻译所有语言。
第二个，你可以发图片，看完之后，5 秒或者 3 秒自动消失。同志是很注意保护隐私的，我不想让别人手机里面留我的图片，或者去复制，或者是外面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你想看我的图片，我发给你，阅后即焚的功能。
我可以发一个地理坐标和语音，我们的消息不丢，不延迟。发过去马上对方可以收到，类似这样的。把这个做到极致，用户体验特别好。
我们做了很多调查，很多网友在（Blued）上面根本不是约炮的，大家就是聊天，就是看。你会看到很多人头像都没有，为什么他在上面呢？就是可以玩起来，可以看到别人发的动态、照片，可以看直播、新闻，就是这样的。所以约炮只是一部分人的需求，我们不否定。
能够玩起来是很重要的，比如说直播。我们现在做直播，竞争对手也做直播，为什么大家都来我们这儿做直播？产品做得好，直播和直播也不一样……
你去比较你会发现，我们的礼物设置很有意思，我们的礼物定期会更换的，大家总有新鲜感。可能竞争对手只有一个功能，就是送红包，太直接了，没有意思。
直播，你看了以后会觉得赏心悦目。
他可能在东北或者是山东，你不是为了性的需求，你跟他也见不到，你看到了他就想送他礼物，为什么？你喜欢他，支持他，你送他礼物，他会感谢你，你心理会得到满足。这就是一种娱乐化的产品。我们未来再做旅游电商、游戏，你就会发现这种约炮的标签慢慢地会被淡化。
一个比较好的主播，我们给他分成完以后，他可以收入十几、二十万。
我们有一个阶梯的，非签约的是 35%，普通的你要是每周收入达到一个额度以上，我们可以给你签约。签约之后，从 50% 开始，你挣的钱越多，提成的区间段比例越大，最高能够达到 90%。
我（可以说）是 Blued 最大的产品经理，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在用软件。最幸福的时候，是晚上趴在床上，用我们的产品、用竞品，和用那些比较好的、各种各样的产品。
我特别兴奋，就开始拿笔写。写完之后，第二天就会发给我们各个部门的负责人。
前两天有一个网友过来，给我买了一杯咖啡，我喝了晚上就睡不着。睡不着就工作，一直到凌晨 5 点多。趴在床上，就给产品（部门）发了一大段（文字），给运营（部门）发了一大段，给直播的负责人发了一大段。
我就发了朋友圈，然后 CTO 还给我点了一个赞。我一看凌晨 4 点多，他给我点赞，这哥们还没有睡觉。他是长期失眠患者，压力很大，因为技术方面有很多难题，他睡得很晚，第二天一般下午一两点来上班。
我们（内部）一直在讨论 “翻牌子” 的功能。大家一直看脸，这种感觉太不好玩了，我觉得太俗了。还有很多人，他长得很帅，就是一个小图片，无法看到更多。你要认识一个人，还要被他的气质、生活状态，他的整个综合素质所打动才吸引你，而不是他的一张脸和他的小照片。
在展现方向上能不能做得更好呢？
我们的产品经理就反对这么做，他说我翻 50 个就已经没有兴趣继续翻下去了。
他说很累，我觉得这可能是代表你，如果都是你的话，我觉得 Grindr 不会在美国发展得那么好，不会有那么多用户使用。我们是不是能够尝试？
社交是需要趣味性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给你推送过来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可能是根据你的标签你的喜好你发的动态，通过大数据挖掘和筛选所产生的，就是让你赏心悦目和喜欢的，我们可以去做。
还有一点，它的社交效率很慢，（但）有时候慢是有好处的，像谈恋爱一样，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我们看自己的产品，通过数据来研究产品。说留存率是多少，为什么有一个人用了这个软件就走掉了？什么时候走的？最后走的时候是在哪块不舒服？我们需要做研究，通过数据、用户的路径来研究、改良产品，这是需要深度分析去做的事。
直播刚出来的时候特别忙，交给他们做，你会发现有的主播管理上出问题，他们的团队搭建上有问题，我就帮他们梳理了。
比如现在做直播的负责人，（我说）你现在的思路太乱了，一会儿做这个事情，一会儿做那个事情…… 你要做一个老大，必须把团队的方向规划好。你现在必须做三个事情，你写三个文章、三个策划，第一个策划是主播的运营，第二个策划是节目的运营，然后是平台的运营。
我跟他讲，我帮他分析，我告诉他怎么去做，这就是在救场…… 一些产品要让大家在里面有新鲜感，玩起来必须都有新的亮点…… 产品经理想法不一样，就经常 PK，我还是最后说服了他。
（直播负责人）希望把 Blued 的直播打造成秀场，我说秀场这种玩法，热度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主播是有限的，未来的竞争还是在节目的竞争，你要有自己的原创节目。我说现在开始要做这些事情了，他不懂、不明白。
我们不是靠直播网站挣钱，是要看大的活跃度。直播是版块之一，你要站在整个产品的角度去看直播，不能站在直播的角度去看直播。
昨天跟同事开会，我说要特别分享一个学习能力。以前我一直思考什么是学习？从哪儿学？我们工作能不能学？看文章能不能学？跟别人聊天、讨论问题能不能学？或者你发现有的东西你不了解，去搜集相关资料能不能学？
我觉得很多地方都可以学，但是你一定要有一个概念，你每天都要去学，哪怕你在睡觉之前看一两篇微信公众号的文章，你都可以从中看到亮点，给你提示和思考。
（CEO 的基本功）就是你对产品的感觉，公司的文化的营造真的很重要。为什么有的 CEO 可以把大家团结在一起，把这个事做大，最苦的时候大家可以挨过来，这个就是基本功。
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特别愿意成为领袖？我愿意不愿意跟随别人一起去做事情呢？可能我的性格不适合。哪怕做的事情再小，我也愿意这个事情是由我说了算的，由我来领导做的。
叁
2006 年，我做了一个电影网站，有故事片、健身教学片等，当时还没出现视频网站，看电影是要收费的。最开始就是那个电影网站的钱养活淡蓝网。那时候大家用手机短信就可以完成自动订阅，只要用户不退订，网站每个月都可从用户手机账户中收取固定费用。那段时间很多人做这生意很挣钱，多的时候一个月可以挣两万块。
2007 年，（淡蓝网）基本上收支平衡。那时候广告比较多，甚至还有成都某商场里个人服装店的广告，或者男子 SPA 会所。杂志一直是我们的合作对象，但没有金钱往来。
2009 年 4 月 28 号，我和员工们从秦皇岛搬到北京。（在搬家）两天前开车到处找搬家公司，很多公司都不愿意来，说跑北京太远了。父母也不同意我创业，但说请长假可以。（来北京时）没带多少现金，我把个人全部资产存在一张卡上，大概几十万。
我当时想的就是要把淡蓝网做成全世界最大的同志网站，不仅中国人用，外国人也用。成为一家像搜狐那样赚钱的公司，那时候搜狐、新浪很牛的，三大门户，我当时就想，我要做同志界的门户。
后来我们确实尝试了一些英文版，有一个编辑专门负责英文新闻，希望老外可以看到，但同样因为没有想好商业模式，不挣钱，没人投广告。
当时淡蓝网的首页顶部，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 “三大同志门户之一”。还有两个（“朋友别哭” 和 “阳光地带”）很棒的，他们做得比我们早，比我们还好，我们就借他们的光，我们往前挤，我们说我们是三大之一，现在的（另外）两大已经黄了。
他们一直没有转型，他们做 Web 端的网站，没有组建团队，我们当时组建了专业团队去做，发展速度比他们快。他们是个人站长，雇一两个人，后来他们两家学我们，开始组建团队，但是也没有成功，后来团队都解散了。
Web 马上要下坡路的时候，他们都开始关注移动端。（这之前）他们没有发现这是一个新的市场，他们都没有做。我们做的时候他们想做，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从体制内到体制外有些不适应）比如没什么商业思维，不知道怎么做商业推广，比如不会管理团队。
我发现我特别爱开会，会很多，因为机关就是有的东西就靠开会来传达，开会开得挺长，说的很多是公文里面的语言。有些会议一开两个小时，还容易吵架，往往变成两个人的战役，其他人出去抽烟，逛一圈回来，发现两个人还在吵。
不太会管理团队，总是觉得有很多以前当警察的影子在里面。
但我知道如何跟政府打交道。当时他们想做艾滋病公益项目，就主动找政府谈合作。正好那两年中国艾滋病的经费也很多，都是世界上一些大的基金来中国，赞助政府，政府把这个钱花出去。很多社区小组，大家可以来申请这个经费，然后去做艾滋病防治。
因为我们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家 NGO，是一家公益机构，也可以申请这样的经费来做。
就找了昌平区机构，因为立水桥那儿归昌平管，坐车坐到了昌平县城，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将近俩小时，都坐傻了。到了之后就去找机构的科长，我们当时就硬着头皮，也不认识谁。
我说你们有钱吗？我们想做一件事，我们需要经费支持。他说我们没有钱，你们是公益机构，你们先别想挣钱，先把事情做了，做了之后自然会有人支持你们。
我们一直跟政府有合作，跟他们合作要签合同，给我们一些公益的费用，他们能看到产出，效果也很好。整个接触过程来说，他们其实更多地还是觉得我当过警察，语言表达、整个方面的素质还是很不错的，这个方面是加分的。
9 月份，我们会让国内国外做同性恋的创业的（公司）、各个领域的公司来路演，我们会邀请顶级的投资人和媒体坐在下面，大家来点评，然后采访报道，（如果）觉得好可以来投资。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活动发现一些好的公司。
我们在跟一家保险公司谈同志的定制保险。我们做调查，就是你最关注的保险品类是什么？我们自己投票，100 多个人，大家在区里投票，第一个是大病，然后是父母、养老、婚姻…… 意外（保险）排在最后……
为什么中国所有保险公司的条款里面都说你感染了艾滋病是不算大病的？我们希望改变它……
（还有）养老，同志基本上都不结婚，没有小孩，他们老了之后怎么办？
他们年轻的时候奋斗，年轻时候的储备现在连续每年存 5 万块钱，连续存 20 年，老的时候一次性给多少钱也好，给什么样的保障也好，这个保障可能是打包的，包括健康、养老院的福利，包括一笔钱，各种各样的，可以到这边领一个退休金，更定制化了。
我们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说你肯定会死掉，做不大。
这个人群没有那么多人，或者说政府肯定关掉，你越做越大，政府会来骚扰你，我们证明给他们，不是的。我们当时说我们要做最大的，我们就是最大了。政府也支持我们，跟我们合作得非常好。你不相信的东西，总是会有人去证明它。
去年我妈说你把跟组（团队）里的照片洗一个放大放我们家，她（已经）可以接受了。我还在天津卫视的《非你莫属》招聘。我跟我妈说今天晚上有我，我妈就开始给我姨、老舅打电话，说赶紧看电视，他今天晚上在天津卫视，大家都很接受了。
题图来源：sal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