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喷子之间的故事
这是 ONES Piece 翻译计划的第 120 篇译文。本文原载于 MIT Technology Review,作者 Jason Pontin,由 ONES Piece 翻译计划 何聪聪 翻译。ONES Piece 是一个由 ONES Ventures 发起的非营利翻译计划,聚焦科技创新、生活方式和未来商业。如果您希望得到更「湿」的信息,我们也有播客节目「迟早更新」供您收听。
作者:Jason Pontin 翻译:ONES Piece 何聪聪
译者按:这应该会是一篇颇有争议的文章。《麻省理工科技评论》(MIT Technology Review,即后文出现的「TR」)的主编 Justin Pontin 向我们讲述了他与网站上一名老喷子之间的故事。在不少媒体眼中,读者评论本就是鸡肋一般的存在,再加上自去年美国大选以来,网络暴行现象越演愈烈。于是,很多包括 Vice、The Verge 等在内的知名媒体都限制甚至关闭了评论。TR 也是如此。不过有趣的是,这篇文章本身倒在网站上开通了评论,感兴趣的朋友可前往围观。
有这么一个针对我的暴民,他的网名是 @zdzisiekm、「Gus」,有时候是其他名字。截止 2017 年 4 月,他在 TechnologyReview.com 的文章下面评论了 6386 次。就暴民而言,他总是彬彬有礼,没有违反我们网站的服务条款。然而,他再三对一个特定话题下意识地表达出自己错误的偏见。Gus 对我们在全球变暖和可再生能源技术方面的报道感到愤怒。他的反对理论上貌似很科学,但它们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
四年前,@zdzisiekm 在 《气候变化:道德的抉择》一文下发表了他典型的评论,「我就这个话题广泛、深入地研究了相关科学文献,读了好几百份论文,并没有所谓的『气候变化威胁』。这都是捏造的。经过同行审阅、已经发表的学术论文早已证实了这一点…… 这是因为在某些国家,经济学家急于让经济脱离化石燃料的基础,不惜说谎……」
在我们的长期交流中,Gus 没有改变。去年一月,在读了 《特朗普瞄准清洁能源研究将招致何种后果》之后,他评论说,「美国左派,也就是民主党,主张的措施没一项是我们能负担得起、安全或者…… 可靠的。给电网增加间歇性的能源来源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增加能源成本…… 至于安全性,你去问问那些不计其数的在飞翔中被风车和太阳能装置弄瞎、烧焦的蝙蝠和鸟。再去问问那些常年受到风车恼人噪音困扰的老百姓。再说了,这些技术也没有创造任何就业机会…… 除了在中国。」
对于 @zdzisiekm 来说,这些评论带有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我们之间的互动因此会变成激烈的争论。他经常诽谤我的判断、贬低我的能力。「这实在不是你的领域」他经常在给我的邮件中如此写道。
我知道 Gus 的身份,因为我把他搜了出来。我们要求读者先提交一些个人信息才允许他们评论,而据此找到他并不困难。这位暴民六十出头,在中西部一家大型公立大学的 IT 部门担任技术顾问。他有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博士学位,分别在电气工程与物理。他能写关于计算机架构的优秀研究报告,也写些关于猫的蹩脚诗歌。(我同意不在此文中使用 @zdzisiekm 的真名。「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谁,」他说,「但我很看重匿名,我不希望有人朝我窗户扔砖头或者刮花我的车。」)
我问 Gus 为什么他要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我们网站上评论,他回答说,「这根本没花我多少时间。我有一个个人数据库,现在里面有成千上万个话题,我很快就能在里面就这些话题搜到特定的文章。」没错。与许多暴民一样, @zdzisiekm 的不少评论中都有剪切粘贴来的一模一样的部分。他尤其喜欢这样开头:「自 1880 年,我们所见到的所有的全球变暖,只不过是地球气温百年周期性的自然波动」,然后精心挑选一系列罕见、未经同行审阅的学术文章,给人一种气候变化的原因确实存在科学争论的印象。
我好奇他的动机所在,Gus 回答说:「这些是备受争议的话题。我们别自欺欺人否认这一点。而这正是为什么我希望能平衡一下对这些话题的报道,尤其是你们 TR。我以前跟你们说过,发表一些对立观点的报道也许是个好主意,就像《华尔街日报》有时做的那样。如果你们这么做了,我就没什么理由来评论了。相反,你们在有关气候和能源的文章上有严重的偏见。」我试图解释我们不能发表「对立观点」的文章——那些声称气候变化不受工业排放的影响,以及即使全球变暖是真的,人类也能够在它恶化之前就有效回应的内容——因为这些观点都是错的。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zdzisiekm 是搞硬科学的,而我只不过是个无知的编辑。
(TOMI UM)
我们还收到过不少其他类似的鄙夷的评论,尽管政治倾向不尽相同。这些读者认为我们发表的是孟山都和其他转基因生物制造商的「营销和谎言」,坚信我们掩盖了有关「疫苗接种肮脏、错误的实践」以及与自闭症之间的关联。他们都把我们看成为共犯,认为科学、经济层面话语的一致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个幌子,记者和学者是为了一己私利或者党派利益而坚持贻害无穷的正统观念的看门人,而正直的评论者必须力争对立的声音不被压制。不是所有的 TR 评论者都是如此,但近年来这样的人变得更加愤怒,而其他读者也因此打消了自己评论的意愿。
我们与评论者之间不愉快的经历对大多数媒体来说司空见惯。在 2016 年美国大选期间,评论者尤其猖狂(他们可能真的如此,也可能是被收买来发帖,或者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问题也随之升级。评论区成了媒体割让给各色网络暴民、怪咖和阴谋论者的数字空间。评论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阴谋论」中,法律学者 Cass Sunstein 和 Adrian Vermeule 将阴谋论者的思维方式归因为「无能」。这些理论「特别适用于对政治愤世嫉俗、自卑、反抗权威的人」。评论使他们感到没那么无力、易怒。但媒体为什么要忍受 Gus 和其他暴民?为什么要纵容他们?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狂热暴躁的冲动
尽管承认个人评论大多没什么价值,拥护评论的一方仍然会举出三个评论的好处。他们指出,对于编辑来说,评论就像是电子版的读者来信,有其内在价值。它们是「聆听用户」的一种方式,为我们的产品提供重要反馈,而且通过从各方面(例如在网站上停留的时间或者留存率)提高读者参与度也符合我们的商业利益,因为这能提高广告效果或是卖出更多的订阅或会员。但事实上,媒体的读者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才会评论,没有代表性,所以只有第一个观点是成立的,而且还只是针对读者多少比较博学、对优质的新闻和信息有所反馈的网站。
媒体关掉评论的原因很重要。自 2014 年以来,Vice、Recode、路透社、Popular Science、The Week、Mic、The Verge、USA Today 的 FTW 和其他很多网站都关闭了评论区,因为付出太多而收获太少。当 NPR.org 去年八月取消了评论功能之后,执行主编 Scott Montgomery 用数据来解释了原因:「[每月 2500 万到 3500 万的独立访问者中] 评论的人远远少于 1%,而经常留言的人就更少了。在过去的每三个月,只有 2600 人至少评论过一次,占这段时间内访问过网站的 7980 万用户的 0.003%。」TechnologyReview.com 的读者评论比例与 NPR 的类似。2016 年,21,205,603 名网站用户中大约 3000 人发表了评论,只占我们全部流量的 0.014%。而那些评论的人,比起我们的多数读者而言,反而似乎更接近 @zdzisiekm:年龄偏大、更偏激、更暴躁。
简而言之,评论者并不具代表性,而且也没有足够多的人数来确实提高参与度。更糟糕的是,负责打击网络暴行的工作人员或者公司还需要不断筛选、删除他们的评论,以免媒体不得不遭受这些胡言乱语甚至更糟的情况。与文质彬彬的 Montgomery 不同,Vice 的主编 Jonathan Smith 直截了当地解释了为什么 Vice 放弃了的评论:「我们根本没时间、也不想继续来监控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些沿用评论功能的网站几乎都遵循了一系列策略。关闭官网评论区的小型媒体稍作妥协,把讨论移到了 Facebook、Twitter 和 Instagram 上面。Recode 的 Kara Swisher 说,「情况不同了,你得跟着作出改变。社交媒体确实是个更好的地方让不会乱喷的文明的用户来参与讨论。之前我们因为文章下面的评论遇到不少麻烦,像对作者的攻击这样的蠢事儿。可见这样做一点不明智。」社交媒体上的评论有时更加文明,因为很多人使用的是真实身份,这遏制了他们攻击的冲动。大型媒体选择保留网站上的评论功能,通过控制开放评论的文章数量、限制读者可以评论的时间,或者两种并用,来控制这个问题。这么做的包括《纽约时报》、《卫报》和《华盛顿邮报》。例如,《纽约时报》网站上只有 10% 的文章是有评论的,而且评论通常在 24 小时后就关闭。限制评论数量的做法能够让监督人员更方便地批准、传播其中的精华,拒绝、折叠其中的糟粕。
如他们一贯所做的那样,技术专家已为评论问题提供了技术层面的解决方案。《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和 Mozilla、Knight 两家基金会合作的 「珊瑚项目」(The Coral Project)为希望完善评论系统的新闻媒体提供开源工具,包括「问」(Ask)和「讨论」(Talk)的功能。由 Google 反滥用技术团队和 Alphabet 旗下研究言论自由的技术孵化器 Jigsaw 联合开发的 「视角」(Perspective),采用机器学习来为每一条评论在多大程度上可能降低或者提高一场对话的质量进行打分。Civil Comments 强迫社区在评论发布之前对其进行打分。最后,在一项有趣的实验中,挪威公共广播的技术网站 NRKbeta 要求试图评论的用户在评论之前,回答三个选择题来证明他们已经理解了文章内容。
至于我们自己,去年网站上的文章俨然沦为美国无休无止的狂热文化战争的一个阵地,我感到无比沮丧(同样还因为 @zdzisiekm 与其他好几个评论者)。评论区因此关闭四个月之久,我们也借机重新思考如何组织有质量、有启发性的对话。我们也承认最活跃的文章评论现在发生在社交媒体上,但网站上的评论仍然有它的作用。(确实,这两种平台能够相辅相成,带来更大的成效。)我们相信好的评论对报道有画龙点睛的作用。我们没有自欺欺人地认为评论者代表我们的读者整体,也没有认为评论为我们的商业目标服务。我们的新策略建立在 Disqus 和「珊瑚项目」的「问」功能这两者的基础上,广泛借鉴了以上所提到的解决方案,并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
实际策略
我们决定效仿《纽约时报》的做法,只允许读者能对一小部分文章发表评论,并且限制评论时间。那些也许能引发良好评论氛围的文章,比如我们的重要专题报道、短文以及评论文章将会开放评论功能,但那些可能引发口舌之争的就不会开放。我们尽可能会把评论看成是文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考虑是否可以围绕评论来打造整篇报道,或者通过邀请一些博闻广识的专家进行评论来鼓励对话。还没有人确实在这么做,但 Ars Technica 和 The information 上面一些专家的评论启发了我们。我们希望读者能对评论投票表示赞成或者反对,就像之前 Gawker 的 Kinja 平台。我们知道,作者、网站编辑和社交媒体、社区的编辑这些角色必须重度参与管理评论。就像《经济学人》一样,我们不会发布一个话题后就置之不理。
(TOMI UM)
最后,也是最有争议的一点,我们决定毫不犹豫地对评论进行监管,将读者拉黑(如果他们拉低了网站的内容质量、损害了讨论氛围)。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攻击我们、胡言乱语、抢占话题或者违背已知事实证据,即使评论表达得彬彬有礼,也确实相关,还符合我们的评论原则,我们还是认为我们有权限制这些评论的作者。@zdzisiekm 和他的同党又如何,除非他们的表现继承了言论文明的传统。除非读者遵循了他们的义务与责任,不然他们并没有与生俱来的权力发表评论。
我们的评论策略实行得怎么样?Gus 对这项新的政策表现出了良好的回应,不过他的观点还是一样。他还是几乎每天都会发表评论,但他表示,「就我而言,我学会了在评论中表达更加精确,并减少个人的感情色彩。」他的争辩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变得更加坦诚;他减少了剪切粘贴,更多地链接有理有据的研究。近来,他感谢我「对于评论这一问题保持理智」。我俩甚至打了一个赌,他说:「如果 2030 年之前,全球气温能够完全自然下降,你就欠我一顿饭,餐厅随便我挑;相反的话,我欠你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读者都很满意。不过,他们什么时候满意过了?不久之前,在一篇关于研制「次临界设施」来测试小型、便携的熔盐反应堆的重大方案的文章下面,@zdzisiekm 的一名网上同伴「breister」发表了评论。他写道,「终于来了篇没关闭评论功能的。监管顶多不过是 TR 用来压制异见的政策的补充。」
你没法取悦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