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打不过人工
编者按:本文转载自公众号 keso 怎么看(微信 ID:kesoview),转载已获得作者授权。
2017 年 12 月 29 日,北京市网信办约谈今日头条和凤凰新闻负责人,责令两家部分频道暂停内容更新,原因是 “持续传播色情低俗信息、违规提供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
这两家采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模式,凤凰新闻手机客户端基本上是编辑主导的 “传统” 新闻资讯服务,今日头条则是算法主导的个性化内容推荐服务。凤凰新闻 “头条”、“推荐” 两个频道被责令暂停更新 12 小时,今日头条 “推荐”、“热点”、“社会”、“图片”、“问答”、“财经” 等 6 个频道被责令暂停更新 24 小时,显然今日头条受到的处罚更重。被处罚后,这两家引起的公众关注度也不在一个量级,同样遭受处罚的凤凰新闻几乎被大家忽略了。
12 月 31 日,今日头条宣布关闭 “社会” 频道,并将 “新时代” 频道设置为默认频道,同时封禁、禁言涉嫌违规的自媒体账号 1101 个。新年上班后,有人发现今日头条开始大规模招聘内容审核编辑,要求本科及以上学历,党员优先。
(今日头条的招聘信息)
每个内容审核编辑每天需要审核 1000 条左右内容,月薪只有 4000-6000 元。传统的内容编辑决定你能看到什么,今日头条的内容审核编辑则决定你看不到什么,传统内容编辑干的是沙里淘金的活儿,比较容易让人产生成就感,今日头条的内容审核编辑干的是沙里淘垃圾的活儿,能让自己不恶心就已经很难得了。
我感到好奇的是,一名本科毕业生,怎样才能爱上一份做内容审查的工作呢?怎样才能做到每天被负能量包围却不会产生心理问题呢?也许只有共产党员才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几年前,一位离职的新浪微博审核编辑,也就是俗称的 “微博小秘书” 曾对记者说:“这是一份高压的,无望的工作。” 大部分小秘书都会在一年之内离职。
当然,跟技术背景的头条不同,媒体背景的新浪微博原本就不是一家以技术见长的公司,内容审核基本上是依赖简单粗暴的敏感词过滤,加微博小秘书人工审核。微博从第一天就明白,人工审核是唯一靠谱的、安全的手段,今日头条却是在固执地摔完所有的跟头之后,才搞懂安全比技术重要的道理。
今日头条创始人张一鸣曾经不厌其烦地强调,“今日头条不是一家媒体公司,而是一家具有媒体属性的技术公司”。在被问到今日头条是否需要总编辑时,他曾如此回答:“如果头条有主编,他不可避免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去选择内容,而我们做的就是不选择。” 他特别自豪于公司人员构成中产品和技术人员的超高占比,他也特别自信于公司在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领域的强大实力。
张一鸣曾谈到,内容编辑、议程设置这些曾经掌握在传统媒体手中的权力,已经到了让渡给新主人的时候了:
我认为主流的方式有两种, 一种是把权力让渡给社交关系,让每个人推荐自己喜欢的内容给朋友,大家一起来干编辑的工作,同时也消费朋友推荐的内容;第二种是把权力让渡给算法,让算法来识别你的喜好,推荐你可能感兴趣的内容。
备受张一鸣推崇的算法,让他一边收获着高速增长的用户数、用户使用时长、广告收入和公司估值,一边给他捅了个色情低俗的大娄子。人工智能让今日头条越来越大,却无法保佑它的安全,张一鸣也不得不回过头来求助于人工。
一旦你开始习惯依赖人工解决问题,你就会发现这么干越来越顺手,而且成本并不特别高,关键是安全。没有什么问题是通过增加人手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增加更多人手。今日头条副总编辑李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今日头条内容审核编辑团队人数已经超过 4000 人(含海外产品),团队人员的平均年龄为 26 岁,党员占比达 15%。将来这一数字还会突破 10000 人,审核团队占比将超过员工总数的一半。
不是媒体的今日头条,正在组建全国最大的编辑队伍,这并不是一个笑话。
其实也不光是中国,YouTube 的推荐系统向小孩子推荐儿童不宜的内容,让 Google 饱受非议;2016 年美国大选期间,俄罗斯利用 Facebook 的广告系统散布假新闻影响大选结果,让 Facebook 成为众矢之的。
崇尚技术,相信人工智能的互联网巨头,面对来自各界的质疑,不得不把问题交给人工来解决。据国外媒体报道,内容审查岗位已经成为科技界增长最快的工作岗位,Facebook、YouTube 都添加了数量庞大的内容审核人员,部分是正式雇员,部分是外包劳务。去年底,Facebook 的内容审核人员数量已达 7500 人,预计今年底将达到两万人。Google 也打算将 YouTube 内容审核团队的人数扩充到 1 万人。
于是,一个奇特的景观出现了,像富士康那样的劳动力密集型的制造业巨头,正在走向智能化、无人化;而像 Google、Facebook 和今日头条这样的智力密集的互联网巨头,却在日益变成劳动力密集型企业。
(新闻客户端的 “新时代”)
不过,我并不认为今日头条的人工和 Google 跟 Facebook 的人工是一回事,如果说后者面临的是来自社会公众的压力,是对自身技术缺陷的弥补,前者面临的更像是来自大家长的压力,是对自身生死的忌惮。就像人民网的评论一针见血指出的,“如果新的媒体平台,只是为了让低俗化、媚俗化、娱乐化的信息更加便捷传播,如果新的技术,只会降低人的思考能力和审美水平,这样的媒介形态和产品创新必将在社会发展中被淘汰。”
我不禁想起 2016 年在接受《财经》杂志专访时,张一鸣说过的那段特别具有张一鸣色彩的话:
历史上精英们一直在试图让大众拥有很高的精神追求,但社会整体从来没有达到过这个目标。以前的媒体精英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认为自己特别希望导向的才是特别重要的。但多数人的强烈主张,从历史上看,多数都没有产生多大价值。
现在,张一鸣不得不让自己成为那个 “试图让大众拥有很高精神追求” 的 “精英”,以人工而非人工智能的方式。